炮火的聲音在不遠處炸開, 火光照亮了夜幕。

此時距離警報響起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

暴風雪在駛向安全區的路上捎帶了幾名同學，將他們放在了距離最近的S區安全區。弗蘭克自告奮勇地帶了兩個師妹要前往鐘樓區支援，其他醫學生都紛紛志願去各個區。

然而, 盡管低頻聲波儀帶走了N區、S區以及另外三個區的大多數擬態蟲, 帝國學院內部的情況仍然不明朗。

暴風雪在回到鐘樓區的路上再次碰到了擬態蟲的截堵, 幸而有安全區的信號彈掩護, 讓暴風雪順利駛入了安全區。

沈重的大門在宿陵身後合上，加密裝置啟動。

在明亮溫暖的空間裏，二百餘名帝國學院的師生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弗蘭克和兩個師妹在幫助傷員處理傷口, 蛋白燒焦的氣味伴隨著忍痛聲在穹頂擴散。

“宿陵！”正坐在角落裏的一人朝這邊打招呼。繃帶將他的手臂和半張臉纏得嚴嚴實實, 沒受傷的手握著棒棒糖往嘴裏塞。

要不是鄭侃之在旁邊，宿陵根本沒認出那是秦越。

他這一叫, 周遭不少人都望了過來。

“我終於見到宿陵真人了！你掐我一把, 是真的嗎？”

“我勒個去，剛剛攝像頭那麽糊，他也酷到沒邊兒了。”

“宿陵宿陵, 來這邊坐, 我們有吃的！才分的泡面，香辣牛肉味兒！”

“宿陵來我們這兒好吧，各種新鮮水果，我今早親自摘的, 管夠。”

說著說著, 招呼吃飯的兩個人還差點吵了起來。

宿陵默默找了個靠墻的臺階坐了下來。細長的食指上紅了一塊, 或許是不小心碰到了擬態蟲的黏液, 尚未恢覆完全。

一個熱騰騰的三明治遞到了宿陵面前。

蕭淮硯順勢坐在了他身旁。

宿陵拆開了三明治, 挑出了煎得正合適的鱈魚，然後把剩下面包雞蛋菜葉子還給了蕭淮硯。

蕭淮硯皺了皺眉, 見宿陵慢慢地吃著鱈魚，什麽也沒說。

早已完全失去電視信號的大屏幕忽然自動切換到了飛廉星的新聞報道。

“……各位居民請註意，南方星系邊緣帶飛廉星、長玉星等多顆行星今夜突然出現大小不等的蟲巢，疑似與豐田星附近的蟲洞有關。聯盟軍部及各地警廳正在緊急支援中，請盡快前往離您最近的避難所。再重覆一遍，請盡快前往離您最近的避難所。”

安全區內沈默了一會兒，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不穩定的播報上。如果這是真的，那或許是整個人類涉獵的宇宙區域近幾個世紀以來最大的災難。

“聯盟一定會馬上派出援軍的！”有人捏緊了拳頭喊道。

也有人意味不明地表示：“是時候驗證那些家夥到底能不能對付擬態蟲了。”

新聞播報結束時，其他七個安全區的實時通訊都陸續進入了頻道，好在帝國學院的局域網仍然穩定。

這時，鐘樓區的人才知道學院巡邏組的主控室已經失去了聯絡。

“主控室采用的低頻設備吸引了周圍的擬態蟲，很遺憾，紮克先生和他的助手喬治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白發蒼蒼的校長在T區的屏幕前，幾度哽咽。

那段短暫的鏡頭毫無馬賽克地出現在了分屏上，血腥殘忍，肢體和血肉覆滿了桌臺。一片反胃聲中更多是恐懼和驚慌。

隨即這段鏡頭被撤掉了。

B區圖書館安全區的阿赫曼老師在致以沈痛的哀悼後，重新嚴正聲明了擬態蟲的特性：“……盡量采取遠攻的模式，如果不幸遇到近戰，他們的弱點是腹部露出的息肉，必須一擊斃命。同時要做好防護，不能讓黏液觸碰到皮膚。如有需要，各位請盡快就醫。此外，在八個安全區關閉期間，嚴禁任何外出，我們一定要堅持到援軍的到來。”

好不容易接上線的瑞秋·楊不同意阿赫曼的看法，據理力爭：“我們C區的安全區沒有任何醫療物資和人員，但現在卻是傷員最多的地方，我們急需調度。”

“這會讓更多學生的安危陷入危險之中！”

“就算如此，也該試一試——”

宿陵聽見蕭淮硯低聲道：“飛廉星是離其他大行星最遠的地方，居住人口也是最少的，聯盟援軍肯定最先支援其他地方。飛廉星本地的警備有限，必定集中在采玉城等市。他們的情況穩定後才會輪到這裏。”

“老大，那咱們怎麽辦？”連嘯大聲一問，吸引了周圍的目光。

蕭淮硯提醒道：“安全區雖然牢固，但不一定對擬態蟲的黏液有長久的防禦效果。何況我們手上沒有足夠的武/器抵禦攻擊。”

“不等了，”蕭淮硯站起身，散漫的神色逐漸收斂，“與其坐以待斃，當務之急是想辦法送醫療人員去C區，然後打開武器庫拿到裝備。”

有人低聲問身邊的人：“這人誰啊，他說得靠譜嗎？難不成長得好看，擬態蟲就不攻擊他了？”

“你書白讀了吧，一年級的蕭淮硯你都不認識。”旁邊的人翻了個白眼。

“靠原來是他啊，他和總長夫人長得真像。但他能行嗎，他看上去——”

歐楚楚笑盈盈地拍了拍那人的肩，用周遭都能聽見的聲音問：“去年的北方預選賽聽說過嗎？”

對方點了點頭。

“歷史最高分，神擋殺神，最佳決策——”

那人眼前一亮：“是那個一拖三的匿名大神？！我就說一看就不是北方星系的水平，絕對是哪個頂尖的偷偷換了賽區，簡直碾壓了全息系統。”

“什麽叫一拖三？”歐楚楚瞪了他一眼，雙手叉腰，“我們可是老大的好幫手，他缺了我們三個絕對不——嗯，雖然他現在有宿陵了，但我們好歹也是一個隊的。”

等歐楚楚走了之後，那人忽然撓了撓頭：“但是全息賽和真正的戰場還是差別很大的呀。”

他的同伴沒好氣道：“剛剛攝像頭裏人家一個人都敢去當誘餌，要不你也去試試。”

“又不是不敢，去就去！”

宿陵微微擡頭，看見了右上角的大屏幕裏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原來那個斐然也在啊，”希子都也認了出來，“難怪我們到70多號的時候，司瑾瑜都已經不見了，跑得倒是很快。”

旁邊有人解釋道：“大家都是第一次見到擬態蟲嘛，害怕是難免的。我差點嚇得走不動路。”

“不是第一次，”宿陵望著實時監控裏的擬態蟲，“在全息模擬賽，見過一次。”

周圍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宿陵。

蕭淮硯站在幾級臺階之下，回過頭，眉心一皺：“全息模擬賽……？”

這時，人群中一個矮個子的男生忽然一拍大腿，舉手喊道：“沒錯就是全息模擬賽的總決賽，有一只和別的全息蟲不一樣！當時我和老趙掛在樹上，看到那家夥都嚇得不敢動，幸虧宿陵及時趕到。我今晚見過真的才敢肯定，那天那只狂暴擬態蟲不對勁！”

視頻裏，學校的幾位領導都聽到了此話，面色俱是一凜。

擬態蟲不止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帝國學院，還光明正大地在眾人眼前？！在今天之前，這絕對是荒謬之言。

瑞秋·楊率先整理出了思路：“全息摸擬賽是采用的是最新型的盒子賽場，如果是真的擬態蟲，那麽運行的場景盒子裏一定會留下痕跡。”

“沒錯，只要檢查一遍盒子就可以搞清楚，”阿赫曼看了一眼老態龍鐘的校長，深吸了一口氣，“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要解決外面的東西。現在貿然出去十分冒險，但也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視頻另一端，瑞秋·楊做出了安排：“我們會保持和你們的聯絡。”

阿赫曼沈默了片刻，請求道：“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所有的人形兵器進行幫助。目前我們學校裏應該有至少四位。”

宿陵微微頷首，算是答應了。

他剛下臺階，就聽見了秦越從樓上喊了起來：“宿陵，我們也去！你剛剛救了我們，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

“滾吧你，”鄭侃之拎著他的領子扯到了一邊，嫌棄地瞥了一眼秦越身上還在滲血的繃帶，轉而朝宿陵大聲道，“算我一個。”

“我也要跟宿陵去！”立刻有人舉手道。

“我也去我也去，不能讓人家C區等著，我會手動駕駛！”

“帶上我，我會用重離子炮射！”

一時間，群情激昂，爭先恐後地要往外堵。

希子都扭頭給雲清整理了一番胸前的蝴蝶結，仰起笑臉：“雲清，咱們也幫忙去。”

蕭淮硯稍稍擋在了宿陵前面，根據目前安全區僅有的五臺車挑出了十九人，其中兩臺車負責運輸醫療物資和人員。

“讓我去C區，嗝，”弗蘭克剛吹完了一瓶啤酒，滿臉通紅，“老子的人形兵器還在那兒，那小子總迷路。”

大約三十分鐘後，以暴風雪為首的五臺車進入了漆黑的夜色。白色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

四周靜悄悄的。

希子都和雲清在另一輛車上，他們領著兩輛資源車在道路分叉時選擇了另一邊。

連嘯抱緊了靠墊，縮在暴風雪的後座：“不是吧，這些蟲子該不會像蟑螂一樣，動不動就生出一窩來，那豈不是無窮無止了。”

歐楚楚推了推鏡框，企圖掰開他的手指：“擬態蟲的繁殖相當緩慢，雖然數量多，但孕育時間長達數年。即便它們是通過蟲洞抵達了我們的宇宙，安全起見，也不會一次性全都出現。因此，它們分散在各地的數量是極為有限的。”

“右轉。”宿陵提醒道。

進入自動駕駛模式的暴風雪剛一轉彎，後視鏡中就露出了一只觸角不全的擬態蟲。那家夥在聽見聲音的瞬間就加快了速度。

蕭淮硯拿出了納米手.槍，探出天窗立刻“砰、砰”開了幾槍。

“好家夥，”連嘯看直了眼，想起了重要的問題，“老大，你的槍是從哪兒弄來的？”

宿陵也很好奇，只見蕭淮硯從操縱臺下的儲物櫃裏拿出了一只小盒子，裏面全是漆黑的零件。拆得很碎，安檢根本不可能測出來是什麽。

“你會開車嗎？”蕭淮硯忽然問。

宿陵微微頷首。

“學院內的狀況不明，需要有人在高點查看情況。我會在鐘樓，”蕭淮硯頓了頓，“你和他們先去武.器庫。”

宿陵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但見他神情繃緊，想了想，忽然說：“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誰保護誰都不知道。”蕭淮硯嘀咕道，扔了一句“路上小心”，帶著他的納米手.槍、望遠鏡和一堆碎零件在暴風雪完全剎車之前跳了下來，很快進入了鐘樓。

等到終端裏的聲音響起時，宿陵踩下了油門。

歐楚楚猛地被甩到了左邊，幸好有連嘯墊著。

後面跟車的鄭侃之迅速提速追了上來。

去武器庫的一路都還算順利，幾次與擬態蟲擦肩而過，沒有正面碰上。八個人各自挑選了趁手的武器，又挪了一些大家夥架在車上。

歐楚楚選了兩把沈重的狙擊槍，卻遲遲沒有上暴風雪。她遲疑了片刻，主動提議道：“北面的教學樓頂是全校第二高的地方，周圍空曠。我可以去那裏。”

“那也太危險了，”連嘯不同意，想了想又說，“至少我跟你一起去。”

蕭淮硯在終端給出了目前的信息，帝國學院內現存的擬態蟲數量至少在五十只以上，且其中一半都是挪動速度較為緩慢的巨型。

他和宿陵保持著通訊狀態，同時在接入其他人的連線，告知具體方位。

宿陵先將歐楚楚和連嘯送到了北面的教學樓，順便解決了四五只擬態蟲。在上車前，他忽然被一聲微弱的貓叫吸引了。

宿陵循聲而去，撥開草叢，看見了橘貓一家七口。橘貓和黑貓警惕地護著短毛崽子，聞到熟悉的氣味才放松了警惕，“喵”了一聲。

宿陵將它們一窩端走，安置在了暴風雪的後座。

在返回鐘樓的路上，宿陵遇到了麻煩。十餘只擬態蟲瘋狂地追逐著暴風雪，他當然可以下車，但暴風雪絕不能孤零零地停在原地。

“前面有路口——左轉，再左轉，直行三百米。”宿陵聽著蕭淮硯指揮資源車的聲音，保持了安靜。

然而在不停打轉的時候，宿陵忽然發現，這些蟲子總是從不同的方向圍堵他，然後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好像故意在引他往某個方向去。

或者，是故意將他從某個方向引開。

“蕭淮硯，”宿陵的聲音如泠泠夜色，“快離開鐘樓。”

聳立在不遠處的鐘樓上，藍色的碎晶熠熠發光。然而一個黑影遮住了光亮。

終端的另一頭，失去了回應。

操控臺上，宿陵無意中碰到了一個按鍵。

瞬間，暴風雪收起了車輪，門窗緊閉，速度在0.1秒內提到了最大，風馳電掣地掠過了擬態蟲群的頭頂，向鐘樓而去。

終端的電流聲忽強忽弱。

“蕭淮硯，你能聽見嗎？”宿陵皺著眉。

過了片刻，對面傳來了接連的槍響，蕭淮硯嫌棄道：“這東西也不過如此，一貫子彈就能解決。你等會兒別求我保護你，好歹我也是——嘔——”

“歷史最高分？”宿陵想起了今天聽見的傳聞。

蕭淮硯似乎勉強解決了潔癖，悶悶道：“你還會開玩笑了。”

對面停頓了兩秒，涼薄的聲音透著股疲憊：“怎麽還有一只。”

緊接著，終端徹底斷開了。

暴風雪停在了鐘樓下，宿陵飛快地躍上臺階。

只見一路的石階上都是擬態蟲的殘肢和黏液，到處都是搏鬥過的痕跡。還有一件碎成幾片的風衣，是蕭淮硯常穿的那件。

宿陵的衣服上蹭了許多黏液，但他來不及處理，只想趕往蕭淮硯身邊。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逐漸失去了平穩。

但契約還在。

……他還沒死。

還沒有。

鐘聲敲響在死寂的夜色裏，只剩下哀戚。

宿陵幾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但這短暫的幾秒鐘也仿佛過得相當漫長。

就在他登上最高點的瞬間，他看見張開了息肉試圖吞掉蕭淮硯的那只擬態蟲，涎水落了一地，覆滿了它自己斷了一半的觸手。金色的眼睛貪婪地盯著自己的獵物，近在咫尺，馬上——

與此同時，原本奄奄一息的俊美青年突然睜開了眼睛，他迅速抓起了身旁的三把納米手.槍，按著槍.支的一端開啟了變形鍵。

三把納米槍合成了一把漆黑的狙擊.槍。

然後他擡起了手。

一槍，兩槍。

……三槍。

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

快到那只擬態蟲還來不及反應，就突然因為慣性向後連退，毫無阻攔地摔下了鐘樓。

同時蕭淮硯也因為猛烈的後坐力朝反方向倒去——他本來就已經在邊緣處徘徊。

宿陵看見蕭淮硯單手抱著狙擊槍，在跌落的剎那得意地朝自己勾唇。

那雙桃花眼透著某種幽深。他看著宿陵，就像擬態蟲看著人類一樣。

“是你。”

宿陵及時拉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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